1.
“你不可能是认真的。”亚瑟几乎被逗笑了,说起来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把梅林指认成巫师,也许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谁知道他这个笨手笨脚的仆人有什么魔力以至于大家总会觉得他那么不同寻常呢?
“我是认真的,陛下。”那人勾起嘴角,几乎是胸有成竹地对他微微弯下腰,“我有证据。”
现在那些由无稽之谈中诞生的微末乐趣被冲散了,亚瑟皱起眉,转过头看向梅林,后者就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惊慌地抬头看着他,脸色苍白得惊人。
这事情可以停止了。
这个想法顶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分外不舒服,他从王位上站起来,准备结束这个闹剧,然后把他可怜兮兮的小男仆带回去。
但那个人在他开口之前就截断了他。
“我有一瓶药水。”他语气阴森森的更像个巫师,“如果巫师喝下去,他们的魔法就会不受控制的显露出来。”
他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展示在众人面前。
亚瑟站在原地,用鞋底几不可见地磨着地板,他看了眼药瓶,又看向梅林,后者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下颚的线条紧绷着。
“这对普通人无害吗?”他问。
“完全无害。”他似乎有预料到这个问题,从容地打开瓶盖从中喝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半瓶高高举起,“您看,还需要找别人试验吗?”
亚瑟皱起眉,他环视了一圈议事殿,不少大臣和骑士都仰头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做下决断。
“如果他不是巫师,他就应该心安理得地喝下这药水。而我愿意收到应有的惩处。”他又说,“您说是吗?我公正无私的王,您不会包庇一个巫师的是吧?”
“那……”亚瑟吸了口气,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把这个问题说出口,“……它对巫师来说是致命的吗?”
整个大殿里静止了一刻——也许他们本来就这么安静,但是某种意义上他的心虚让这种寂静变得使他如坐针毡了起来——虽然他目前是站着的。
见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梅林没道理是个巫师,但,万一,如果万一他真的有魔法的话,他还不想让梅林就在这么愚蠢的事情上死掉。
等等,他应该不想吗?如果他真的是个巫师的话?
艾德曼挑起眉,讽刺的勾起嘴角,“不,它依然不是致命的,只会迫使巫师释放魔力而已。”
亚瑟深吸了口气,他再次看向了梅林,后者沉默得像个雕塑,垂下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
应该提醒他去把刘海剪了,亚瑟抿起唇,“梅林。”
后者微微颤了一下,像是个被拨动的木偶。
“你觉得呢?”
*
“梅林,你觉得呢?”
梅林有一瞬间遗忘了恐惧,诧异地抬起头,瞳孔像是针尖似的紧缩着,只剩下湖中圆月似的银蓝。
那个菜头国王说得好像他只要说不,这件事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也许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亚瑟站在王位下的台阶上,金发在辉光中闪耀着。
但这件事不能这么结束。梅林闭上眼。亚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枉顾法律包庇他的男仆,他会失去大臣和骑士的信任。即使他什么也没有做,但他必须接受检验,他必须说出自己是谁,然后接受亚瑟的审判。
这不是亚瑟当政之后第一次审判巫师,亚瑟不会为了魔法而惩处一个无辜的人。除非他不无辜,他欺骗了他最好的朋友,他的王十二年,他杀死了乌瑟和阿古温,试图毒死过莫嘉娜——虽然除了阿古温都非他所愿。
他无数次救过他的命,但也必将深深地刺伤他的心。
“我愿意。”梅林睁开眼睛。
他想过很多次什么时候他才能不用伪装自己,告诉亚瑟真相,也许现在是时候了。
亚瑟——梅林能一如既往的看穿他伪装的镇定——松下紧绷的肩膀,看起来同时忧心忡忡又松了口气。
他接过药水的时候手在轻微的颤抖着,他望了一眼人群,盖乌斯站在莱昂的边上,忧虑地望着他。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把那小半瓶药水喝了下去。
也许他心中还带着一些侥幸,如果这个药剂并非如那人所说的一般有效的话,或者如果他的魔法足够强大到能抵御药剂的力量的话。说不定,他还能继续把他的秘密隐瞒下去,继续做那个白痴国王的愚蠢男仆,直到下次他不得不说出一切。
但当那个液体划过喉咙的时候,他的魔法突然不受控制了起来,好像是投进火星的油桶,或者被惊吓的野马群。
他有一瞬间觉得也许就该这样了,他该对上国王的眼睛,然后坦诚出自己所有的秘密。
但下一秒苦涩和认命化为了惊恐,他流窜的魔力开始以充满攻击力的方式逃逸出他的身体,纯能量的物质在空中叫嚣着,只一个瞬间大殿中的窗户都炸裂成了碎片,多余的魔力化为利刃在大殿中刻下印痕,大臣们惊恐的叫喊起来,而骑士都条件反射的拔出了他们的佩剑。
而再下一秒,顶上的水晶灯在冲击下坠落下来,它的正下方正站着亚瑟。他的国王正用无法被任何人——包括他自己解读的茫然表情望着他,好像周围的慌乱和危机都没有映进他眼底。
不,不,不。
梅林想聚集起魔力将那个水晶灯推开,但他的魔法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了,它们还在源源不断的满溢出去,造成更大的混乱。
亚瑟不知道是被梅林惊恐的眼神惊醒了还是属于一名战士的本能解救了他,在被坠落物刮倒之前,他就势一滚,躲开了四溅的碎片。
*
亚瑟本能的躲开了那个吊灯,但却又倒霉地正面迎向了一道飞速刺来的半透明利刃。
见鬼。
他尽可能地偏转身体,试图用肩膀去承受这一下而不是什么更致命的地方。
但怪异的是那凛冽的破风声在碰撞上他的一刹那消失了,一道甚至有些温暖的微风吹拂在他脸上,他扭过头,那道半透明的魔力仿若没遇到任何阻碍似的穿过了他,然后碰的一声撞在他的王位上,留下一个深刻的豁口。
亚瑟咽了咽口水,再看向大殿中央的时候,他那个笨手笨脚总是在闯祸的男仆已经不见了,连带着那个大概是魔法造成的狂风和剑雨都消失了踪影,混乱逐渐平息了下来。
“盖……”他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惊人,在这个环境几乎无法听清,他清了清嗓子,尽可能大声的喊道,“盖乌斯!”
宫廷医师站了出来,他看上去有点狼狈,但是没有受伤。
亚瑟对他点了点头,“清点伤员,莱昂,带还能做事的骑士帮盖乌斯的忙,先救伤重的人。剩下能自己走动的人都离开这里,受伤的自行去医疗室报备。高文,帕西维尔,你们两个怎么样?”
原本还撑在地上喘气的高文闻言一跃而起,擦了把脸上沾着的灰,对他露齿一笑,“完全没有问题。”
帕西维尔也将手上扶着的伤员交给莱昂走了过来。
亚瑟对他们俩点了点头,却转向了伊兰,“伊兰,等艾德曼伤势处理好之后带他去客房,看好他,暂时别让他离开。”
“高文,帕西维尔。”亚瑟深深的看了他们两眼,“准备一下行装,十分钟后出城。”
2.
某年某月的某天,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骑士团照常插科打诨训练喝酒,波澜不惊的一天。
除了今天的亚瑟王非常低落。
传说中的石中剑脱手而出砸在地上发出连声脆响的时候,吾王的表情一片空白,和他对练的伊兰险些左脚绊右脚摔个大马趴,把自己挂在栏杆上偷懒的高文嘴里啃到一半的苹果落到地上滚出去老远。
无比尴尬的气氛在训练场上蔓延,就连高文都闭紧了嘴。
然后他们就看着自己敬爱的王面无表情的捡起他的佩剑慢慢走远。
早上的训练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我猜是因为梅林。”高文将酒杯啪的一声砸在桌上,右手搭上帕希维尔的肩,“你看见亚瑟的锁甲了吗?背带歪了还没扣紧,这可不像是梅林会犯的错误。”
“我今天当值。”莱昂皱了皱脸,做了个带点嫌弃的调侃表情,“他的叫声能从城堡这头传到那头。”
高文咧嘴坏笑了一下模仿道,“像是‘Merlin!Merlin!!!’”
骑士们大声哄笑起来。
“你们这些家伙取笑国王小心被处以叛国罪。”伊兰一边笑一边装模作样的警告他们。
“哦,得了吧,梅林还整天‘傻瓜’‘蠢蛋’‘菜头’……”
“‘榆木脑袋’。”帕希维尔提醒他。
“……对,榆木脑袋。”高文大笑着补充,“要是什么时候取笑国王得被判刑了,梅林绝对第一个把自己送上火刑架。”
“我上次还见到梅林扇他巴掌。”
“梅林还问过我什么弩最好用说要去杀了亚瑟。”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那些成年往事全都翻了出来,好像这是个什么梅林如何对待亚瑟的研讨会。
莱昂是第一个停下来的,而高文是最后一个。
他险些将他们去取渔人王的三叉戟的那段往事作为谈资,亚瑟王曾经将手伸进虫子的巢穴里寻找开关的那个片段一定能成为其中亮点。
但他停了下来,不是因为他想起了这必须是个秘密,也不是因为他意识到另外三个骑士已经莫名沉默许久了。
至少不止是上述两个原因。
他后知后觉的瞥了眼好像在发呆的帕希维尔,高深莫测的莱昂和陷入沉思的伊兰。
“他们是朋友吧?”高文磕磕绊绊的说,“我的意思是,他们就是那种关系特别好的朋友而已……”
“是的。”
“当然!”
“还能有什么呢。”
其他几人几乎是同时大声的赞同了高文的观点,只是声音大的有些像是欲盖弥彰。
第二天,情况又严重了些。
亚瑟在商会的演讲上忘了词,虽然他最后完美的圆了回来,但依然无法让人不去怀疑他整整三分钟的眼神放空是在想什么。
不久之后的晨会上,贝德维尔骑士在亚瑟规划完新的巡视路线后,伸手想要讨要那张地形图,但仍然盯着地图发呆的亚瑟却错把另一只手上攥着的手套递给了他。好在他在新晋骑士战战兢兢地跪倒前及时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澄清这是个失误,而不是一个决斗邀约。
3.Bane
【德鲁伊人都相信命运。】
莫德瑞德提起笔斟酌着写道。在此之前他犹豫了很久该用怎样一句话来引出这个故事,但如果他要对那些过去的事情做一个总结,那“命运”这个词将是最简短而有力的论述,即使它听起来残酷傲慢又讽刺。
而将命运这个词做一个分解,一边是爱,另一边是恨,两者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再细究那些感情的出口,只停留了两个名字——梅林和亚瑟。
说起来,他的一生并不长,在族群中生活的时间就更短了,在他最年幼的时候他是跟随父亲一起在德鲁伊的驻地里生活的。
德鲁伊的文化和信仰塑造了那个年幼的他,其中一大半是关于艾莫瑞斯,那个传说中古教魔法的化身,预言中将会带来魔法兴盛的最伟大的巫师。
对于那个年龄的自己来说,他就是睡前故事中的英雄人物,是最初的憧憬和信仰。
不久之后他就亲眼见到的那个所有德鲁伊的憧憬,他并不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样,他不具备那些睡前故事中的大英雄的基础条件,他并不强壮,甚至是瘦弱的,他穿得像个仆人,他看起来行色匆匆,而非自信且为自己的命运而骄傲的。
但他是他当时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他的魔法就像海洋,风平浪静时掩藏得深不可测。
尽管那时尚且青涩的大法师心怀恐惧——原谅一个八岁的孩子并不能理解他在恐惧什么,在所有的预言和传说里,眼前这个传奇人物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这些卫兵骑士的能力——他还是藏起了他。
藏在当时还是女爵的莫嘉娜的寝殿里。
他终于提到莫嘉娜了。莫德瑞德短暂的搁下笔,一些回忆不可避免的侵扰了他。
她是他人生中所遭遇的母性角色的象征。她带给他了许多美好的东西,信任,保护,亲近,爱——即使在她本身的那些美好所剩无几之时。
他曾经为了亚瑟背叛过她,后来又为了背叛亚瑟而帮助她。
但她依然不是故事的重点。
他在女爵的寝殿里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死,在仇恨被认知之前,他最先感知到的是恐惧,这个世界的残酷和不公深深的刻印在他的脑子里。
他们策划了第一次的逃跑,然而失败了,他们被亚瑟抓到了。
亚瑟。
他再次停顿下来,在写到莫嘉娜时他心中浮现的是愧疚和遗憾,对梅林是憧憬和不甘,而亚瑟,他是他真正的信仰,抛开魔法和预言,他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他选择效忠的王。莫嘉娜给过他的信任和爱亚瑟也给过,不同的是,莫嘉娜是纠缠仇恨和痛苦的阴影,而亚瑟是光。他是公理和正义,美好和光明的化身,他向往着那个亚瑟所指向的理想国度,向往着他向往的平等和平。
但他最终自我终结了这一切,背叛了他的憧憬,背叛了他的信仰。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他会将一切称之为命运,而那百分之一的时候,他会坦然承认,他让仇恨蒙蔽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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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翻好久以前的文档的时候翻出来的,后面两篇是随手撸的,完全没有前因后果,但是第一篇掉马我其实应该有脑过完整的剧情。
尤其关于梅林的魔法穿过亚瑟,没有伤害到他那段应该直接指向了主线剧情……但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当时到底构思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了!(仔细一看这篇的上次编辑时间是2018年3月)想了一晚上最后还是没有想起来,我就应该顺手留两句大纲的,抱头痛哭QAQ
(p.s.感觉两年前的自己比现在会写……果然又退步了)